第九章 潜 (第1/1页)

    出了小区后门，林艾才发现自己的腿一直在发抖，她希望它们停下，但此刻它们不听使唤，她庆幸自己穿得是阔腿牛仔裤，让这两条该死的抖腿不至于太明显。她尽量挺直背，尽管肚子生疼。右手的背包越来越沉，她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，但糟糕的是，她开始出汗，汗珠经由左肩滑下左臂，点燃了伤口上的疼痛，疼痛如电流般迅速蹿遍了全身，她开始犯迷糊，还有力气向前，但她只想坐下。她继续走着，她知道要去的地方不远，这个想法撑着她迈着步子。

    一个小时后，她到了。她要找的是姥姥厂里的徒弟，顾姐。在楼下，她抬头看着顾姐家的窗户——不好，黑着灯，别是没在家。她绕了一圈，发现几个房间都没开灯，但还不死心，扯开两条腿，不情愿地开始爬楼梯，但爬到7楼敲门后，心凉了半截，没人。她在楼道里坐了下来，失望摄住了她，没法子，她还得继续走。

    她站起来下楼，可她能去哪儿呢，她没想好，她只想打个电话。她躲着监控，绕着小区找了3个小家小卖铺，终于发现了一家合适的。店里只有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儿，长头发戴眼镜，两眼死死地盯着屏幕，手飞快地按着键盘，他在打游戏。林艾把甜甜圈栓在外面，看了看左臂，压低了帽檐，走进店里，拿了瓶水，掏出5块钱递过去，男孩儿舍不得停下来找零钱。

    “不用找了，能借我用下手机吗？手机没电了，有急事得打个电话。”林艾说。

    男孩没说话，眼睛盯着屏幕，他用右手把手机递过来。

    看着电脑屏幕上快速变化的画面，林艾拎着的心放了下来，她开始拨号，打给mama徐娜。电话很快接通了。

    “喂。”听筒里传来了徐娜的声音。

    林艾犹豫着正要开口。

    “妈，谁呀。”是弟弟的声音。

    林艾咽下了要说的话，挂了电话。她再次拨号，打给爸爸林远。

    林远此时正在夜钓，铃声划破了寂静，林远当心惊了鱼，慌忙掏手机。看见屏幕上的陌生号码，林远气得破口大骂，他前段时间遭了电话咋骗，被人骗走了六万块钱，从此以后陌生号码一概不接。他打算拒接，但在触屏上比划了几次，才弄好，不由感到了一阵无力——时代抛弃了他，连再见也用微信发。他突然想到了林艾，他想和她说说话。没带花镜，他左手把屏幕举远些，右手一顿划拉，终于翻出了通讯录。以为好了，他向下抹了一下，人名一下子滚到了最后，他气得又骂了一句，这回轻轻往上了拨，终于找到林艾，他拨了过去。

    听到铃声的戈岩，看了看林艾的手机，若有所思，没接电话。

    “嘟”声响了一段时间，林远颓然地收起手机。

    父女两都没找到想找的人，一个失望，一个失落。

    林艾放下手机，男孩儿仍在游戏中搏杀，已经忘了她的存在。她轻轻走出店里，重新牵好甜甜圈。

    “怎么办？”她问自己，又痛又恼，完全没了主意。

    找了个没人的凉亭，她坐了下来。喝了几口水，愈发绝望，这时候甜甜圈靠过来蹭了蹭她的腿。看着甜甜圈，她突然想到，“对了蒋家！”

    她知道自己该起身了，但木板座位实在太舒服了，仿佛是世上最舒服的座位，她想用余生换在上面再坐两分钟，然后她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一直走，她杀不死动摇，只能一直走，她不敢停，一停便走不出脑中纷繁的思绪，她害怕它们，她已够狼狈，不能再被它们干扰。

    她没有表，不知又走了多久，就算有，这段时间也没法以通用的单位度量，她到了，迟疑地敲响了蒋家的门，力道不重，但她一刻不停，左臂的伤口已开始往下渗血，她顾不得，只是敲门，好像在擂伸冤的鼓。

    门开了，她摘下口罩，两颊已开始肿胀，刘婧惊得说不出话，感觉仿佛死去的女儿又回来敲门。

    “救我，别报警，别去医院。”林艾倒向了她，嘴里反复念叨着。

    凌晨3点，等到警车开走，戈岩又对着梁闻达吹了次药，从他身上摸出了手机，在右手的食指上试了试，手机解锁了。戈岩点开通讯录，找到梁梦，记下了号码。

    看着神情呆滞的梁闻达，他解开了他的手脚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，说：“滚。”

    梁闻达缓缓起身，机械地走了出去。看着他下楼，戈岩关上了门。

    刘婧叫来蒋鸿杰，一起把林艾扶到了沙发上。看着浑身是伤的林艾，尽管满肚子问题，刘婧手上的动作没停，她找出了工具箱，用剪刀剪下胶带，开始缝她左臂上的伤口，然后给其他伤口上药。

    看她忙完，蒋鸿杰犹豫地开了口，“真不送医院，不报警？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刘婧只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想了想，蒋鸿杰说：“也行，那我明天不去狗场了，陪你们在家。”

    “你去睡吧。”刘婧说，抬头望向他。

    “在这吧，陪你。”

    林艾醒过来的时候，已经是第二天下午。睁开眼睛，她看到蒋萌萌抱着甜甜圈坐在她脚边，刘婧关切地看着她，身后站着蒋鸿杰，两人的眼睛都布满血丝，应该是一夜没合眼。

    枕着松软的枕头，林艾连头也不想转一下。看看一直守着她的刘婧，她刚要开口。

    “没报警也没去医院。小林，出什么事儿了？”刘婧着急地问。

    “水。”林艾叫。

    蒋萌萌递过来一杯水，林艾大口吞下去，然后把发生的事和盘托出：小时候的事、自己的耳疾、梁梦看诊、昨天诊室里遇到梁闻达、梁闻达跟踪到家里、自己的计划，一件一件她通通说出来，从吐出第一个字开始，她就觉得轻松，可越是轻松，就越是想哭，说到最后，她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，竟咧开嘴嚎啕大哭。她说得毫无条理，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，然后又怕刘婧他们听不懂，开始解释，全部说完时，她迫切地看着刘婧，她沮丧地感觉自己完全没把事情说清楚。

    “这么说，现在那畜生应该已经被警察抓了。”刘婧急切地问，呼吸急促。

    “应该是，如果我跑出来以后，他没醒过来逃走的话。可我报警前好像感觉他动了一下，又好像没动，他打我，掐着我的脖子，我实在是太害怕，没敢再凑上去确认，就跑了。我希望他被抓，可我又不敢确定。”林艾抽搭着，越说越急，万一梁闻达醒了怎么办？岂不前功尽弃。

    刘婧转向蒋鸿杰，尽管上了年纪，他看起来依然壮实强健，光头圆脸，面容憨厚，但饱经风霜，好似从时代洪流中刚刚靠岸，未来得及抖落一身尘土，就望着你问候，他有自己的面目，但看着他你总会想到自己的父亲、叔叔、舅舅、姨夫，他让人觉得亲切，亲切中带着心疼。

    此刻，他一语不发，只是攥紧了拳头。“丫头，你先别琢磨那些，就在这安心养着，要有消息电视肯定会报。知道是他了就行。跑不了他的。”他说着起身，和刘婧一起走进了里屋。

    关上门，蒋鸿杰愤恨地说：“我不认识他，但我要宰了他，我一个劲地想，怎么也想不起他。”顿了顿，他说：“这丫头的事，咱得帮。”

    刘婧说：“嗯，就住咱们家。我总觉得，她来就是咱闺女有冤要伸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