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归来  (第1/1页)
    许如凉听见有人在说话,声音很轻柔也很模糊,令她觉得安宁。不似皇宫藏酒地窖里那咄咄逼人带回音的凌厉和尖锐,让她压抑,让她颤栗,让她感觉喘不上气……    不,不对。不是已经在许凝冷嘲热讽的凌辱声中,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么?    为什么现在还能思想,能感觉到温暖,还能听见人说话的声音?    难道……还没死透?    许如凉迫切地想要睁开眼睛,但眼皮仿佛有千斤重,用尽全力也只能眯出一道缝。    入目有光。    看来她已经离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。    映入眼帘,模模糊糊是一副天水碧色织金纱帐。而她,置身于一张小小的填漆床中,身上盖着柔暖的鹅黄锦被。    好像回到了她在平阳王府的闺邸清心居。    清心居的卧房里也有张小小的填漆床,春季常挂天水碧色织金纱帐,盖一床薄薄的锦被。    离开平阳王府已经整整十年,但这些记忆却仿佛只过了一天般清晰。    许如凉笑容凄凄。还以为自己恨极了这座冷酷无情的府邸。可是为什么,即便死后化魂,还要回来这里看一看?    是太怀念在这里度过的年少时光了吧?    那时候,哥哥还活着,她还没进宫,是平阳王府里最受宠爱的女儿……不,那不过是假象罢了,不过是父王为了让她死心塌地为家族服务而长久演绎的假象罢了!    她只是家族利益和父王野心的牺牲品……    不!    为什么即便死了,还要记得这些残酷现实,还要感受这些悲伤情绪?    为什么不能忘记一切痛苦,像许凝诅咒的那般,黄泉路上去追娘亲、哥哥、外公和大姑妈,与他们团聚,共享天伦……    为什么偏偏要回来这里徘徊,铭记所有痛苦?    许如凉痛苦地闭上眼睛。    因为心有不甘啊,怎么能安心上路?    想她一生小心谨慎,兢兢业业,以为自己虽然自欺欺人,但好歹活得还算明白,却在临死之际发现自己的人生竟然充满了疑点!    娘亲的死,哥哥的死,外公的死,通通都是迷!    还有慕连煊。    她是那么的信任他,相信他会保她周全。    天知道当生命的咽喉被人扼住那一刻,她有多么期望他会突然出现,从许凝手里解救她!    可是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,他仍然没有出现,没有去救她。    他究竟在哪里?在做什么?已经知道她被许凝用迷药迷晕,带离冷宫,死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窖里了么?    恍惚间,响起珠帘晃动声。    一名十五六岁年纪的圆脸姑娘挑帘走进卧房。    她梳着双丫髻,穿青莲散花半臂,配丁香色齐腰襦裙。    这是平阳王府一等侍女的装束打扮。    她身后跟着两名十一二岁年纪的小姑娘,梳着丱发,穿轻荷散花半臂,配浅草色齐腰襦裙——二等侍女的装束打扮。    三人都来到床前望了一眼,而后欣喜地双手合十,口宣:“老天保佑,郡主醒了!”    许如凉刚出生就被大昭第十六代君王永和皇帝钦封为“丹阳郡主。    郡主……醒了……她们能看见她?    许如凉神色一顿,电光火石间闪过思量,藏在锦被下的手往大腿上掐了一把。    疼!    听说魂是虚无缥缈的,感觉不到疼……她疼,所以,她不是魂?    她当真又回来了?    许如凉不敢置信。    其中瓜子脸的二等侍女对圆脸侍女道:“尔琴姐,郡主醒了,我这就去告诉大伙儿。”    那圆脸侍女尔琴点了点头。    许如凉忙道:“别……”    三人同时又望过来。    可见她们也能听见她说话。    事情越发的诡异玄乎。    许如凉捏了捏拳,想要聚集一点力气。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感觉脖子酸痛,浑身乏力,十分虚弱。    好不容易有了点力气,道:“先让我静一静。”    这一切太匪夷所思,饶她许如凉为后六年,见惯恢弘大势,面对千军万马亦可面不改色,仍需一点时间来接受并适应“死而复生”这般轶事。    还有这些已经在她生命里消失过一次的人。    当年她进宫的时候,没有把这些侍女带进宫,她们就留在了清心居。在之后三、四年内,她们便全数死于漆雕烟儿之手。    而现在,她们又都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……    屋里鸦雀无声,使得外边的声音略显清晰。    一个中年女人冷笑地说:“菲湘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难不成章mama还敢诬陷郡主不成?”
    菲湘……    许如凉挑眉。脑海里浮现许凝刻薄嘲讽的话语:“你那掌事大侍女,就那叫菲湘的,真不识好歹,我娘一心拉拢她,她却不识抬举……既然她对你忠心不二,想必你到了阴曹地府,她还会尽心地服侍你。”    菲湘道:“二爷和郡主都还在未醒,事实究竟如何还有待两说,怎么能凭章mama一面之词就断定是郡主怂恿二爷和二姑娘去的偃月坡?”    声音十分温和,不卑不亢,据理力争,便是刚才令许如凉觉得安宁的那道声音。    中间沉默了一小会儿。    许如凉趁机问尔琴:“发生什么事?”    尔琴道:“您不记得了吗?午后您和二爷、二姑娘一块去偃月坡打板球。二爷滚坡落水,昏迷不醒,您也被二爷的球棍子击昏。章mama说是您怂恿二爷、二姑娘去那偃月坡。夫人问责奴婢们看护不周,恰好今日是尔书当值,夫人就让王嬷嬷来拿尔书。”    在平阳王府,只称呼原配为“王妃”,继室只称为“夫人”。    这个“夫人”,就是许凝口口声声炫耀的“我娘亲”,许如凉的继母,漆雕烟儿。    二爷、二姑娘是漆雕烟儿亲生的一双儿女,许冲和许凝。    许如凉想了想,这是发生在永和十六年三月初,她八岁时的事。由于生平第一次遭到父王严厉责罚,她记忆深刻。    事实上并非她怂恿他们去打球。    当时她正在午歇,是他们过来找她一起去打球,之后出了意外。    许冲和许凝屋里的人为了逃脱责罚,众口一词推说是她怂恿弟弟、meimei去打球。    由于清心居的人都没在她身边,不能为她做证,她百口莫辩。可是漆雕烟儿也不能当真重罚她,所以最后以尔书承担看护不周的责任,被活活杖毙了事。    而她,虽然免受继母刁难,却难逃父王的责罚。    父王亲自下令罚她禁足半年。    若非哥哥为她苦苦求情,只怕她当真是要被罚禁足半年。    却也正因为帮她求情,使父王对哥哥越发不满,父子之间产生隔阂和嫌隙,离心离德……    中年女人又说:“你有什么道理,就到王爷和夫人跟前说去。”    还真是要去说一说这个道理!    许如凉翻身起床,冲到窗口,喊道:“且慢!”
		
				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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